第八章Chapter8愿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
赵云深揉着通红的眼睛关掉电脑，凌晨四点多钟，天色仍是一片黑暗。今天是圣诞节，新辉今年的圣诞礼盒广告铺天盖地地摆满了秦城的大街小巷，从“味觉记忆”的办公室望过去，就可以看到一块巨大的LED屏幕正在滚动播放。麋鹿造型的新款饰品镶嵌着代表各种食物和口味的小钻，看上去活泼而华丽。
整个办公室里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，有的人趴在桌子上打盹，有的人仍一口一口闷着咖啡，而赵云深是其中睡得最少的一个。
庄琳轻手轻脚地推开门，她刚刚去了一趟广告公司，帮赵云深拿回新一版的宣传画册和海报，信封都是密封的，必须由赵云深亲自开启。赵云深看着她，笑道：“拿回来了？”
庄琳点点头，把东西递给赵云深，颇有些无奈地说道：“知道你累，但是没办法，实在太赶了，广告公司说等你看完如果有意见，就尽快说，他们可以等你到早上八点，八点定稿，印厂直接开工。”
赵云深点点头，因为睡眠不足神色有些木然，但她还是强撑着打开海报。
那是手绘风格的图画，璀璨的星光之下，一男一女两个人并排站在荒野上，抬头看着星空，一行流星划过，女孩的手摆出祈祷的姿态，却还没来得及闭上眼，那执着而热烈的眼神就这样暴露在男孩温柔的视线之下。
图画的构图并不十分出众，但胜在情感细腻，画家的表现力很好，将两个主角的神情刻画得栩栩如生。
“图是没有什么需要改进了的，只是这个材质，我希望换成哑光的。”赵云深沉吟片刻，才说道，“现在商场里到处都是珠光材质的宣传片，搞得亮亮的，虽然抢眼，但难免艳俗。我们的目标客户群，本来就是那些年轻但富有文艺气息，认为自己特立独行的年轻人，越是低调，他们才越觉得有品位、有格调。”
赵云深这样分析道。
庄琳上下打量着赵云深，扑哧笑起来：“真不愧是陆总教出来的，你现在说话都跟他一个口气。”
赵云深微微一愣：“有吗？”
她自己并未注意过。
庄琳却不再解释，只是摆摆手：“你现在肯定走不开，广告公司那里我帮你去盯，让他们先做一批样品出来。”
眼下，赵云深分身乏术，庄琳这样够意思地帮她，实在让她感激不尽。
“谢谢你啊。”
庄琳挥挥手，下了楼。
男朋友等她下来，发动了汽车。
“交了差可以回家了吧。”男人不耐烦地问道。
“不行啊，还得去一次广告公司。”庄琳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，“你就陪陪我嘛，现在外面那么黑，我哪里敢自己一个人过去啊。”
男人原本焦躁的情绪因为庄琳的撒娇又渐渐消散了，他无奈地叹息道：“真是败给你了。”
随后，发动机响起，车子扬长而去。
早上七点，赵云深拿着仍然带着油墨香的海报出现在陆景年的办公桌前，文舒涵也在那里，她简单地向两个人汇报了一下海报和宣传品的内容。
“目前的进度就是这样，预计明天我们就可以拿到广告的样片了。”
陆景年点点头，视线却自始至终看着摊在桌子上的海报，哑光的质地让海报的颜色显得少了一分鲜亮，却多了一分古朴和淡雅。
“把海报的边框设计成邮票的形式可以更有年代感。”陆景年说道。
赵云深表示同意。随后她当着陆景年和文舒涵的面，打了广告公司的电话，要求他们紧急增加这样一个元素，对方虽然同意，但显然已经被折磨疯了，连连向她确认会不会再改方案，赵云深只差赌咒发誓，才让对方挂断电话。
这样的狼狈在陆景年看来已是习以为常，但对于文舒涵来说，却还有点新奇：“看来，我们的乙方被你折腾得不轻。”
赵云深笑起来：“陆总说过的，不折磨设计师的项目经理不是好销售。”
海报和宣传品敲定下来，赵云深才觉得如释重负，只是按照现在公司的规定，她已经不能随便回家，实在累得狠了，她竟然趴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睡着了。
赵云深做梦了。
她梦见自己成了海报里那个对着流星许愿的女孩。
夜风微凉，撩起她的刘海，这一夜是个晴朗的好天气，深蓝色的天空连一朵云彩都没有。一颗流星滑落，她双手合十，决心许一个愿望。
身边，高大的男子轻声问道：“是什么样的愿望？”
她抬头才发现身边站着的人竟然是陆景年。
“我不告诉你。”赵云深微笑着摇头，“愿望说出来，就不灵了。”
陆景年却似乎有些不满意，他的眼底掠过一阵讥讽：“以你贫乏的想象力和奢望，不外乎那几样，家人健康工作顺利之类的……”
“可还有你啊。”赵云深强调道，“我也会把陆总放到重要的人之列的。”
“我还真是荣幸啊。”陆景年深邃的眸子紧盯着赵云深，平素不苟言笑的英俊面庞显出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温柔神色，总是紧抿的唇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，“那我也许个愿望吧，希望赵云深与我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。”
陆景年低沉的声音充满着磁性，简直就是要谋杀赵云深的耳朵。
“陆总……”赵云深面色微红，羞涩的声音仿若蚊蝇。
“云深，来许愿吧，向我许愿，我保证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，我都会帮你实现。”陆景年微笑着说，卷曲的睫毛颤了颤，像是翻飞的蝴蝶。
“我希望……陆景年不要只把赵云深当作下属啊……”
天边突然有无数的流星大片大片地滑落，打断了陆景年的话，密集的星尾照亮了深蓝的夜空，当真如同下雨一般。
“有这么多星星掉下来，我们的愿望一定会实现。”陆景年的声音那么真诚，仿佛所有愿望真的会实现。
赵云深猛地睁开眼，庄琳惊恐而颤抖的声音传来，或许是因为太震惊的缘故，她的声音尖细而刺耳。
“云深！云深！你快来看！”
赵云深循声望过去，只见庄琳的电脑前，正在播放一个以动画制作的广告，男孩和女孩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，男孩的吻落在女孩的额头上……赵云深猛地站起来，桌子上的保温杯落在地上，水洒了一地。
这广告的内容几乎和她最初设计的那个版本一模一样。
短片的最后，四个花体字滑入屏幕，四个字下面还盖上了叶氏的戳记。这是叶氏新出的甜品系列，名字也叫“雕刻时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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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与此同时，整个“味觉记忆”的大楼同时躁动起来，到处都是手机铃声尖锐的声响。庄琳已经快抓狂了，总经办里的四台座机同时响起来，销售部、生产部、广告公司还有供货商，内部和外部的合作方都在往总经办打电话。
可赵云深却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，呆呆地望着大屏幕，一声不吭。
“怎么会是叶氏呢？不应该是新辉吗？这不可能，这不可能……”她低声呢喃着，一遍遍重复道。
窗外巨大的LED屏，突然也开始播放这则广告，明明不久之前还在为新辉的圣诞礼盒停下脚步的行人，再次因为叶氏停了下来。
最后一刻，画面定格在男女主角一起看流星的画面，他们手拉着手仰望星空，眼里盛满了幸福，流星雨纷纷落下，微风吹拂，男孩突然拥住女孩，低头吻上她的唇，刹那间，花开叶落，斗转星移，只有他们两个人，似乎被时光永久定格在了这一刻，幸福也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。
大门“哗啦”一声打开，陆景年皱着眉看着急得脸色发白的庄琳和神情呆滞的赵云深。
“打电话为什么没有人接？”陆景年质问道。
“陆总……”庄琳怯生生地看着陆景年。
“庄琳，发通知，高管开会。”陆景年并没有真的准备听庄琳解释，他说着，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，陆景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，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赵云深，再给你五分钟，调整心态，准备开会。”说完，他接起电话，退出办公室。
十分钟后，“味觉记忆”的高管全部到位，气氛极其凝重，眼下已经是12月25号，原本今天已经定稿的宣传海报就搁在会议桌上，和叶氏几乎一模一样的构图，让不少人频频皱眉。
胡欣冷哼了一声，率先发问：“你们总经办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是好啊。”
赵云深低着头，一声也不吭，她的碎发垂下来，遮住了半张脸。
“事到如今，是不是该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啊。”安子宁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云深，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，“说来还真是奇怪啊，我们这一次盯上的明明是新辉，就算出纰漏，也该是新辉那边提前知道了消息，怎么就变成了叶氏？而且叶氏完全是有备而来，全程跟进，连广告策划的底稿都拿到了，广告拍出来，分镜都是一模一样，这总不会是思路上的连环撞车吧？”
安子宁话音刚落，文舒涵就开门而入，他原本正在和一家大超市的采购部讨论雕刻时光的进价折扣问题，叶氏的广告播出来，对方马上反应过来“味觉记忆”后院起火，麻溜儿地把文舒涵请了出去。
“回来的路上，我联络了广告公司，那边回话叶氏的广告正是他们制作部另一个组制作的，看来叶氏这一次，对我们的消息掌握得很全啊。”文舒涵一边说，一边坐到了椅子上，他打了个响指，“庄琳，给所有人一人上一杯热水，先压压惊。”
庄琳点点头，从座位上站起来，出了会议室的大门。
“咱们‘味觉记忆’有内鬼，各位也不是这一两天才知道的了，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，备选的营销方案，我一直都在准备，只是……在这之前，我们得把这个内鬼先揪出来。”文舒涵话锋一转，声音阴沉沉地，眼睛紧紧盯上赵云深。
赵云深心头一紧，手心都冒了汗。方案是她策划的，具体的实施也是由她负责的，如果有人要为这次泄密承担责任，那确实是她无疑，但如果因此就认定她是内鬼，赵云深却有些不服气。
赵云深抿着唇，内心剧烈地挣扎着，却仍然不发一言。眼下还没有一人直接指责她，她如果自己主动跳出来说什么，反倒显得心虚。
安子宁冷哼一声：“内鬼是谁，一目了然。”
这样夹枪带棒的讽刺赵云深实在不习惯，她终究是沉不住气地开了口。
“雕刻时光的策划案从构思到实施都是由我一手负责的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，无论泄密的人是不是我，我都难辞其咎。我愿意接受公司的任何处罚，绝不会有怨言，但我确实没有对任何人泄露过策划案。”
“你说没泄露就没泄露？听说叶琛是你前男友，这样的关系你从一开始就应该避嫌吧，还是说你想挽回什么？”胡欣讥讽道，她的口气里暗示意味浓厚，人人都知道她的话外之音。
胡欣恶狠狠瞪着赵云深，即使不是因为陆景年，她也一样不会喜欢她。这样的年轻姑娘她见多了，明明有学历有脑子，却偏偏整日地不学好，当初撬走她老公的那个小贱人，正是生了赵云深这样的一双眼睛，横看竖看都不像个本分人。
“胡总，您年长，我敬您是长辈，不想和您起争执，请您给我应有的尊重。”赵云深冷声道。
“尊重？要得到别人的尊重，首先还是得尊重自己，赵小姐自己都不尊重自己，又怎么指望得了别人呢？”胡欣慢条斯理说道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过瘾极了，她早就看赵云深不顺眼，今天得了机会当然要狠狠羞辱她一番。
赵云深气急，肩膀微微发抖，刚要开口，却被陆景年按住了肩膀。
陆景年慢条斯理地开口：“雕刻时光的策划案一直是赵云深负责推进，在泄密的问题上，她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，所以我建议先给赵云深停职半个月的处罚，具体的处理办法要等事情都调查清楚之后，再讨论决定。”
“我没意见。”文舒涵阴沉着脸先表了态。
胡欣原本还想刁难一回陆景年，可看文舒涵心情不好的样子，终究还是把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：“那就先这样。”
“不过话说回来了，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，刚才胡副总说的话猜测的成分居多，有证据的部分太少，如果最后查清楚，泄密的人不是赵云深，胡副总又准备怎么办呢？”陆景年话锋一转，一口一个“胡副总”，尤其把“副”字咬得重极了，又损又阴，胡欣猝不及防被绕进去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怎么，难道你还想要我当众道歉？”胡欣的声音抬高了些。
“道歉就不必了，只要您在会议室里把尊重的定义抄一百遍就好。”赵云深冷冷说道，“陆总负责监督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陆景年回答得干脆利落。
不等胡欣反应过来，赵云深站起来，“既然我目前被停职，那后面的会议我也不方便参加，我就先出去了。”
说完，赵云深站起来，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。
庄琳端着装满热水的托盘恰巧走到门口，两个人都正是心不在焉的时候，一不小心撞到了一起。
“哎呀”一声，纸杯里装的热水洒了赵云深一身，滚烫的触感迅速蔓延到了全身，赵云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。
陆景年站起来，飞快走到赵云深身边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，查看她身上的水渍。
正值冬天，赵云深穿了件天蓝色的毛衣，胸前大片已经全被热水浸成了深蓝色，还在冒着氤氲的雾气，赵云深疼得闷不吭声，只是低着头，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。
“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。”陆景年瞪着赵云深，有些焦躁地说，“去我办公室。”他简短地命令，无视满屋人目瞪口呆的眼神，拉着赵云深出了会议室，徒留下鸦雀无声的一群人。
“陆景年这是什么意思？不想做了吗？”胡欣大声嚷道，然而这一次，在场的人竟没人接她的话。
文舒涵皱着眉若有所思，而安子宁轻轻捂住脸，藏下一个无奈而复杂的神色。
赵云深浑浑噩噩到了陆景年的办公室。她胸前的水渍已经凉透，烫伤处针扎似的疼痛。
陆景年丢给她一件男士衬衣和毛衣，把她拉进总经理办公室的小隔间，那是一间陆景年的休息室。
小屋不大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台。赵云深被陆景年按在床边坐下。
“衬衫和毛衣都是干净的，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。”男人命令道。
可赵云深却没有动，只是轻声问陆景年：“陆总，为什么会是叶氏？”
陆景年的怒气逐渐平息下来：“如果你在这件事上还有理智，就该清楚，内鬼是叶氏的可能性本来就比新辉大得多。商场上，不问良心，只看利益。你从进入‘味觉记忆’第一天起，就该明白，你和叶琛的立场一定会是对立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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